今夜基恩打了個電話給我.基恩是教會的長老,但我清楚記得,才不多久前,他六､七歲的時候,是個教會最頑皮最搗蛋的孩子,

主日學裡,他的班沒人敢教,也沒有其他小朋友敢跟他玩,跟他同坐.夏令聖經班的籌備會裡有專門議題討論怎樣安置他!現在,搖身一變,他已成了長老.

長老夜裡十時多打電話給我,很沮喪,才剛從醫院回到家.他問:(郭醫生,我是不是做錯了?我不該強迫爸爸進醫院吧,他把我罵得很兇,罵了一整夜,沒停過!)

長老都要給老爸罵,管你長老不長老.

基恩的爸爸才六十九歲,很高大,曾是報紙專欄作家,同阿虫同期.忽然嘔吐了一星期,什麼都下不了肚,然後雙腳腫起來,像對象腳,胃,十二指腸,大腸的內窺鏡

都已經做過了,全部正常!來到我診所一看,明顯是腎衰竭,一照B超,已見到雙腎腫脹(腎盂積水),趕快送了進醫院,放了尿喉把殘留的尿放出,血清腎功能已是正常七倍,

鉀水平升到五點幾,心臟隨時失常.再緊急在輸尿管內放進(支架),搭通腎盂和膀胱,把尿引出.從手術室出來,已經給抽過幾次血,手臂打著點滴,尿道內插著尿喉,

肚內還放了兩條從腎通到膀胱的矽質支架,鼻孔內插住通過胃的胃喉.基恩說:我爸爸在病房大吵大叫沒停過,說寧願死,太辛苦,不做人了.說我是不孝子,

這樣折騰父親,他連媽都罵,媽問我:是不是做錯了?我也不知道.郭醫生,我是不是做錯了!為什麼他把我罵成那樣...

我靜了幾秒,確定了基恩已經講完,而且平伏了些,我才開口:我們做人家子女的,不就是為了這些時候,要來讓父母罵罵,要來給父母消消氣?這種時候,

父母兩個人,一個滿身插著喉管,又痛,不能動彈,腦筋總會混亂一些.他罵人,不能當真!仔說想死,更不能當真!母親心亂好麻,七上八落,亦難要她冷冷靜靜做決定.

就只有做子女的,能替父母出出主意,做些緊要的決定.是的,這些決定,可能會錯,但人生都不知做過多少對多少錯的決定,怎能說一定不會給父母親戚姨媽姑爹怪罪,埋怨,

但如果做子女的都不肯幫父母出主意,做決定,父母就更沒有人能依靠.我們不能保證人生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,但對的錯的都好,我下決定,我承擔,那是做人子女最起碼的擔當吧.

這種一家人都心亂如麻的關頭,做子女的更亂不得.不然誰去替兩老做分析,下決定?

基恩繼續沉默,我多補一句:給父母罵罵,就當是份內事好了.是對是錯,他遲早會明白的.但我告訴你,你今日的決定沒錯.

基恩的爸早已出院,轉眼已三年,肚內的兩條輸尿管支架亦已換過幾次,腎功能恢復了大半.

前些日子一個星期天,在筲箕灣東大街駕車經過,見到他一家三代人一起同大女兒和女婿,抱著他的兩個孫,剛下車興高采烈要去飲茶.

那日陽光燦爛,星期天的筲箕灣東大街特別熱鬧.